赵艺兰 | 北宋中后期大朝会乐制的雅正化进程

中华传统文化学院  2021-09-1414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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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艺兰,博士,四川阆中人,主要从事古代文化艺术史研究,现任中华传统文化学院助理研究员。




宋代于元正、冬至及五月朔日行大朝会之仪,其中以元正朝会仪式最为隆重。大朝会是宫廷里最重要的仪式之一,仪程分朝与会两部分。这种框架自汉魏以来成型,具体用乐也以之为基础,朝用雅乐,而会多用俗乐。虽然汉魏以来朝会用乐受到历史发展、政治变革以及域外乐舞的传入等因素的影响而几有革新,但这种雅俗并陈的框架体系直到唐代仍是比较稳定的。

宋代大朝会基本继承了前代的框架,但具体用乐制度在前后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。初期多承前代之制,用乐雅俗并陈。到了中后期,随着儒学的发展,宋代君臣复古三代的政治文化取向增强,便逐渐取缔雅俗并陈的用乐传统,在大朝会上专用雅乐。杨成秀在《宋代大朝会用乐及其变迁研究》一文中分析了宋代大朝会的用乐类型与用乐结构,认为除了宋初朝会有用教坊乐的情况,太宗淳化之后全用雅乐已经成为常态,并讨论了元丰年间的朝会用乐革新实际蕴含着重要的政治表达。[1]但对朝会用乐革新的具体过程与改制后雅乐形制的讨论尚留有余地。本文试着在前学的基础上,对北宋中后期朝会乐雅正化的过程与产生的影响进行进一步的论述。


一、宋代大朝会用乐对旧制的继承与反思


大朝会的结构分为“朝”与“会”两部分,朝是“中央官员向皇帝献贽,更新君臣关系的仪式”,会则是“皇帝通过赐物、宴飨—酒食、音乐、舞蹈等形式回赐官僚献礼,合和更新伊始的君臣关系的场所”[2]。行仪时据前后两部分礼节性质的差异而用不同的乐舞:朝以进献受贺为主而用雅乐,会以宴飨为主而用俗乐居多[3]。唐代厘定了朝用宫悬、十二案,会用二舞、登歌、九部乐等用乐制度,朝用雅乐,会以俗乐为主[4]。到五代时,朝用宫悬、十二案,会则“设九部乐,用教坊伶人” [5]。
宋初朝会仪制名义上以《开元礼》为蓝本,实际直承五代旧制,用雅乐、教坊乐以及鼓吹十二案。据《宋史·礼仪志》:“宋承前代之制,以元日、五月朔、冬至行大朝会之礼。太祖建隆二年正月朔,始受朝贺于崇元殿,服衮冕,设宫县、仗卫如仪。仗退,群臣诣皇太后宫门奉贺。帝常服,御广德殿,群臣上寿,用教坊乐”[6]。宋初元会,皇帝服衮冕于正殿受朝贺,用宫悬,奏雅乐《十二安》。《十二安》改自五代周乐《十二顺》,其中:“皇帝临轩为《隆安》,王公出入为《正安》,皇帝食饮为《和安》,皇帝受朝、皇后入宫为《顺安》,皇太子轩县出入为《良安》,正冬朝会为《永安》”[7]。之后又添置十二案,其制“设毡床十二,为熊罴腾倚之状,以承其下;每案设大鼓、羽葆鼓、金錞各一,歌、箫、笳各二,凡九人,其冠服同引舞之制”[8],与五代晋时所制十二案同。朝贺之后,皇帝换常服御偏殿,群臣上寿,用教坊乐。据《宋史·乐志》宋代教坊乐有百戏、小儿队舞、女弟子队舞、杂剧、蹴鞠、角抵等伎艺,又有觱篥、琵琶、筝、笙等乐器演奏,曲目不限于鼓吹曲、法曲、龟兹曲等,胡、俗之乐交杂。这种用教坊乐上寿的制度在乾德四年出现了调整,太祖见“四方渐平,民稍休息”[9],便命和岘主司制作朝会文、武二舞《玄德升闻》与《天下大定》,并以祥瑞为题作登歌五曲,自此太祖“常服御大明殿,群臣上寿,始用雅乐登歌、二舞”[10]。其后情况略有反复,直至淳化三年,太宗“命有司约《开元礼》定上寿仪,皆以法服行礼,设宫县、万舞,酒三行罢”[11],至此上寿用雅乐宫悬、二舞基本成为常态,教坊俗乐很少出现在朝会上了。
宋人认为晚唐五代以来,礼乐制度亡失,五代之乐舞“制作简缪”,“参乱雅音”[12],实不足为法度,宋儒甚至斥五代之乐“独以顺流俗而已”,为君王“取败之祸也”[13],将五代政权命数短暂的果归因于礼乐的流俗。宋初礼乐制度虽然实际参用了不少五代制度,但仍标榜为依循唐《开元礼》中的各条目制成。到北宋中期情况发生了变化,由于儒学的复兴,宋儒对于礼乐重建有着强烈的复古主义倾向[14],宋儒普遍认为自秦代焚书灭学以来,礼乐制度已日渐衰微,如欧阳修云:“三代《礼》、《乐》,自周末以来,其失已多……《礼》之于六经,其亡最甚。而《乐》又有声器,尤易为坏失。”[15]王安石亦持同样意见:“(《礼》《乐》)自周之衰,以至于今,历数千岁百矣;太平之遗迹,扫荡几尽,学者所见,无复全经。”[16]礼乐之制自周以后多衰坏,经文全貌后人已不可得,所以“(《礼》经)虽有夫子之言……其语尤杂而不伦”[17],“后世之士虽有议论,亦不过出入先儒臆说”[18],唐制也不过是根据臆说构建的,不合古不足法,礼乐需得“远迹三代”[19]成为当时君臣的共识。宋神宗推动对朝贺之礼的变革,其目的就是要复古三代,不再以唐代《开元礼》的条款为标准。
神宗删去了五月朔日行大朝会的制度,在太常寺下设立了专门的机构——详定朝庙仪注所,命陈襄为详定官检讨礼仪。陈襄上言道:“国朝大率皆循唐故……亦兼用历代之制。其间情文讹舛,多戾于古。盖有规摹苟略,因仍既久,而重于改作者;有出于一时之仪,而不足以为法者”[20],之前参杂唐、五代制度的朝庙仪注需要重新审定。神宗命龙图阁直学士、史馆修撰宋敏求会同权御史中丞蔡确、西上阁门使张诚一、权同判太常寺李清臣等详定朝会仪注。宋敏求等上《朝会仪》二篇及《令式》四十篇,新的朝会仪注完成,其“损益之制,视前多矣”[21]。其中值得注意的是,新的仪注规定朝与会在同一殿举行,不再变殿。宋初朝会举行的地点基本上是朝贺于大庆殿,宴会于集英殿,集英殿位于大庆殿西北,朝与会的地理界限分明。神宗定朝会仪,朝与会皆在大庆殿。朝会之前有司设御坐于大庆殿,设东、西房于御坐之左右,立大乐宫架于横街南,并于宫架之外置十二案,至于二舞郎则先候于大庆门外。朝会当日皇帝服通天冠、绛纱袍,御殿受朝贺。朝毕,皇帝降坐,御舆入东房,百官皆退。然后“有司设食案,大乐令设登歌殿上,二舞入,立于架南”[22],执事官入内准备宴会的饮食歌舞。接着百官、皇帝依次入内,进行上寿的仪程。不再变殿,宫悬乐器为提前准备,只登歌与舞者在朝、会行进的间隙入场,这样一来朝、会用乐的风格必然趋于相同,对朝会乐舞的改作就势在必行了。

二、追复三代的北宋中期朝会乐


元丰二年,详定仪注所以“太常乐节、乐器并文、武二舞未应典礼”[23]为由,从乐曲、乐舞及乐器三个方面重新考订朝会用乐,以《周礼》、《仪礼》等经典中的制度为蓝本,务使朝会用乐雅正。重塑三代之乐的道路艰难崎岖,神宗君臣在此议题上有诸多争论,有人认为要尽仿三代之制度,更多的人则持相反的观点,如苏轼认为三代之礼乐器皿皆从当时人之便,而今时代变迁,再用三代之器则不便,“三代之器,不可复用矣,而其制礼之意,尚可依仿以为法也”[24]。参与制定朝会仪注的李清臣云:“器用至后世而益便,礼法至后世而益详……世之妄儒忽近而归远,轻其所见而重其所闻,率以为后世之治不及太古,必竹简而书,俎豆而食,屡古之舄,服古之服,坐于茅茨之下,然后以为高。诵空言,而忘治乱之大数,是拘僻之病已”[25],讽刺言必及三代,尽用古器的人有“拘僻之病”。刘几在制定元丰大乐乐律时论曰:“律主于人声,不以尺度求和。古今异时,声亦随变,犹昔之衣冠,使今人被之,乃所不称。儒者泥古,详于形名、度数之间,而不知清浊、轻重之用,故求于器虽合,谐于声则不能入,徒纷纷也”[26],批评儒者泥古而作器,制成之乐不谐于声,不能用,不过“徒纷纷也”。以上议论均赞成扬三代之“法”,弃三代之“器”,在具体讨论朝会所用乐舞时,这种观点也成了重制朝会登歌、二舞、乐器等的思想基调。
详定所议重定朝会登歌吹奏之制,使其合乎古法。宋代朝会用乐,堂上有登歌,或称升歌,有乐悬两架,堂下为宫悬,也称宫架[27]。登歌,唐时用《十二和》之一的《昭和》,五代晋用《十二同》之《文同》。宋初采汉代制《朱雁》、《天马》曲以及唐代作《景云河清歌》之义,以当朝的祥瑞为题谱曲,制作了《神龟》《甘露》《紫芝》《嘉禾》《玉兔》五瑞曲,于朝会举酒时演奏。太宗也将当政之时出现的祥瑞谱成五瑞曲,分为《祥麟》《丹凤》《河清》《白龟》《瑞麦》。真宗践祚之后,又制作了“《醴泉》、《神芝》、《庆云》、《灵鹤》、《瑞木》五曲,施于朝会、宴享,以纪瑞应”[28]。其后仁宗作《甘露》《瑞木》《嘉禾》之曲上寿,章献皇太后御殿,有《玉芝》《寿星》《奇木连理》之曲。登歌用于群臣行酒之时,每酒行一周,用乐一曲。太祖时“群臣酒五行罢”,五瑞曲皆可行用一遍,太宗之后“酒三行罢”[29],五瑞曲可以只用三曲,所以如仁宗朝只作三曲传世。据陈旸《乐书》,徽宗崇宁之前,群臣酒三行,但皇帝举六爵,第五、第六爵时,群臣虽不行酒亦奏登歌,因此共有五曲[30]。但政和以后回到皇帝酒四爵、群臣酒三行的旧制,仍用三曲登歌。
神宗以前皇帝举酒第一爵,宫悬奏《和安》,第二至四爵,堂上登歌奏瑞曲三曲,后群臣行酒三周,堂下宫悬奏《正安》。合乐在前、登歌在后,朝臣议论这与古法不合。仪注所上奏道:“请第一爵,登歌奏《和安》之曲,堂上之乐随歌而发;第二爵,笙入奏《庆云》之曲,止吹笙,余乐不作;第三爵,堂上歌《嘉禾》之曲,堂下吹笙,《瑞木成文》之曲,一歌一吹相间;第四爵,合乐奏《灵芝》之曲,堂上下之乐交作”[31]。修改后奏乐与仪节的配合方式是:第一爵,堂上乐悬奏皇帝食举曲《和安》;第二爵,皇帝举酒用笙奏瑞曲《庆云》;第三爵间歌,堂上歌《嘉禾》瑞曲,堂下笙吹《瑞木成文》瑞曲,歌曲与吹奏两者相间;第四爵合乐,堂上、堂下乐悬皆奏《灵芝》瑞曲。这种吹奏借鉴了《仪礼·乡饮酒礼》中记载的先“工歌《鹿鸣》、《四牡》、《皇皇者华》”,接着“笙入堂下,磬南、北面立。乐《南陔》、《白华》、《华黍》”,然后“间歌《鱼丽》”等,最后“乃合乐,《周南》……《召南》”[32]的奏乐方法。陈襄论曰:“先王用乐,皆有上下之节焉……周之乐,其节亦有四焉:曰升歌、曰下管、曰间歌、曰合乐……四节备者,主于君臣之会,宾客之交”[33],陈襄认为升歌、下管、间歌、合乐,分别为四种“节”,四节有缺则乐略,四节皆备则乐备。《仪礼》所记虽为士礼,但据四节皆备则礼仪亦完备的准则来制作天子朝会之礼,也是没有问题的[34]。
二是重制朝会二舞,使舞容细致具体,并力求舞具形制有文献可考。论者以为“今文舞所秉翟羽,则集雉尾置于髹漆之柄,求之古制,实无所本”[35],于是请照宋初聂崇义《三礼图》来制作文舞舞具。又议武舞郎误执玉戚,谓“古者人君自舞《大武》,故服冕执干戚。若用八佾而为击刺之容,则舞者执干戈”[36],即人君自舞才执干戚,一般舞郎则应左执干、右执戈。另按《乐记》“象德拟功”之说,舞容要象征帝王功绩。宋代武舞太祖、太宗时皆有制作,舞容每一动作皆象一事。太祖武舞有六变:“一变象六师初举,二变象上党克平,三变象维扬底定,四变象荆湖归复,五变象邛蜀纳款,六变象兵还振旅”[37],内容均为体现其南征北讨之功绩。太宗继位后,将《玄德升闻》《天下大定》改名为《化成天下》《威加海内》,舞容象征亦随之变化:“一变象登台讲武,二变象漳、泉奉土,三变象杭、越来朝,四变象克殄并、汾,五变象肃清银、夏,六变象兵还振旅”[38],舞蹈内涵变而形容太宗功业。但武舞虽有内涵意义,却难以从发扬蹈厉的实际动作与进退坐立的具体队形上体现出来。与武舞相比,文舞的情况要更糟一些,没有精确具体的象征内容,更不提与之对应的舞蹈动作与队形变换,“容节尤无法度,则舞不象成也”[39]。
元丰二年详定朝会舞容,方法是使用舞表,先确定舞者所站立的位置,定文舞、武舞各为四表,然后制定舞蹈的动作及队形变换。其中文舞以四步为一成,武舞以四伐为一变,“自南第一表至第二表为第一成,至第三表为再成,至北第一表为三成,覆身却行至第三表为四成,至第二表为五成,复至南第一表为六成”[40],二舞各有六成。“表”的概念源自《周礼•夏官司马》,“中冬,教大阅。前期,群吏戒众庶修战法。虞人莱所田之野,为表,百步则一,为三表;又五十步为一表”[41],制表为矩阵修战阵之法。这个来源虽早,但直到唐代贾公彦为《周礼》做疏时,才阐述了立四表以实现舞蹈之“变”的操作:“言六变、八变、九变者,谓在天地及庙庭而立四表,舞人从南表向第二表为一成,一成则一变。从第二至第三为二成,从第三至北头第四表为三成。舞人各转身南向于北表之北,还从第一至第二为四成,从第二至第三为五成,从第三至南头第一表为六成,则天神皆降。若八变者,更从南头北向第二为七成,又从第二至第三为八成,地祇皆出。若九变者,又从第三至北头第一为九变,人鬼可得礼焉。此约周之《大武》,象武王伐纣……舞人须有限约,亦应立四表,以与舞人为曲别也”[42]。唐人提出了舞蹈用“四表”,但“四表”并没有在唐代实际乐舞表演中出现,这与唐时《五经正义》与社会实践相脱离,仅作为书本知识传播有关[43]。直到神宗朝,才利用“四表”的概念来实地辨正舞仪,此举继承了唐人的学说,并非全然“忽近而归远”,单纯考用三代之制。在此之后,“表”的概念便深入雅乐舞蹈之中,徽宗时正式提出了“舞表”这一名词,《五礼新仪》记载郊祀用二舞时,“立舞表于酂缀之间”[44];《元史》中解释了“舞表”的含义,确定其样式为“表四,木杆,凿方石树之,用以识舞人之兆缀”[45];明代朱载堉《律吕精义》专门有“舞表”一节,以阐述舞蹈的方位调度[46]。
登歌、二舞及其他几项改制,如登歌增加三巢一和,将笙的人数增为八人,去掉乐悬中的散鼓另设晋鼓,宫悬内设鼗等,因为法古义,不拘泥于古制,或有实际操作的可能而得以顺利实施。另一些条款则因为不适于实际,没有执行。如详定所据《周礼》,请求“正至朝会,堂上之乐不设钟磬”[47],太常寺则以堂上用钟磬由来已久予以驳回。又有参照《仪礼》之说,古时贵人声,歌员皆在堂上,琴瑟等乐器数量也少,今之琴瑟等乐器比周代翻倍不止,又于庭中设歌工,不能凸显人声之贵,而“请罢庭中歌者,堂上歌为八,琴瑟之数仿此,其筝、阮、筑悉废”[48]。太常寺认为,现行的朝会登歌歌员与乐器的设置确实不合古,但汉唐以来宫室越来越广,若按此条款措置,那么歌声与乐声会因相离太远而难以合拍,再者“朝会之礼,起于西汉,则后世难以纯用三代之制”[49],而请如旧制不作改动。总体来说,朝会乐制的改革以雅正为标准,但具体制作法古而不泥于古,保留时代变迁带来的各种礼制变化。

三、北宋晚期大朝会乐制的改易与对政治的影响


北宋晚期,徽宗设置讲议司详求礼乐沿革,修订典礼,进行了第六次雅乐改作。徽宗延续了神宗的政治理想,礼乐制作有进一步的复古倾向,明确提出“《开元礼》不足为法”[50],不以唐代旧仪为法度,不承秦汉之弊,在全国范围搜集礼乐古器,求礼于野,期望“成一代之典,庶几先王,垂法后世”[51];另外,礼乐改作不能完全拘泥于古制,“当上法先王之意,下随当今之宜,稽古而不迂,随时而不陋。取合圣心,断而行之”[52],即复古关键是法“先王之意”,随今世之便,更重要的是要“取合圣心”。徽宗改革朝会乐制的过程中,始终贯彻了以上两点思考。
从大的用乐框架来看,北宋晚期基本承袭了元丰朝会用乐制度。不过徽宗认为其时“大乐之制讹谬残缺,太常乐器弊坏,琴瑟制度参差不同,箫笛之属乐工自备,每大合乐,声韵淆杂,而皆失之太高。筝、筑、阮,秦、晋之乐也,乃列于琴、瑟之间;熊罴按,梁、隋之制也,乃设于宫架之外。笙不用匏,舞不成象……”[53],太常乐器弊坏,不堪使用;雅乐乐律太高,需要统一调低;筝、筑、阮为后世清乐乐器,也列于古乐琴瑟之间;鼓吹十二案更是南北朝时制作的鼓吹俗乐,竟置于宫架旁,有改作的必要。为革除朝会大乐中的种种流俗之乐,徽宗广求知音之士革新乐制。首先废除了乐悬之中的筝、筑、阮等乐器。宋初宫悬演奏“钟、磬、埙、篪、琴、阮、笙、箫各二色合奏,筝、瑟、筑三色合奏,迭为一曲”[54],神宗时,论者认为古礼中没有筝、筑、阮,应当取缔,被太常寺以不能全用三代之制为由予以驳回。筝、筑、阮为秦、晋之时的清乐乐器,非三代八音之器,徽宗时终以复古为名废除以上乐器,只用钟、磬、埙、篪、琴、笙、竽、瑟、箫、鼓、笛、柷、敔、搏拊等,补足匏器,至此“金、石、丝、竹、匏、土、革、木之器备”[55],八音克谐。
其次为整肃乐舞。政和三年六月,徽宗颁布政令:“其旧来淫哇之声,如打断、哨笛、呀鼓、十般舞、小鼓腔、小笛之类与其曲名,悉行禁止”[56],将宋代民间流行的音乐戏曲舞蹈做了一次筛减,他认为不登大雅之堂的俗乐被尽数废除。朝会之中所用的乐舞也进行了删减,徽宗以“大朝会宫架旧用十二熊罴按,金錞、箫、鼓、觱篥等与大乐合奏。今所造大乐,远稽古制,不应杂以郑、卫”[57]为由,下诏罢去熊罴按。十二熊罴按即鼓吹十二案,为梁武帝时期所作,北周时用于朝会,其后隋、唐皆将之与宫悬同列,五代以来,朝会皆用之,有“象百兽率舞之意”[58]。在经历北宋数次朝会乐改制之后,鼓吹十二案是仅存的带有俗乐因素的乐舞,删去之后,朝会上再无后世俗乐。
为了解决“舞不成象”,崇宁四年徽宗命刘昺制二舞“各九成,每三成为一变,执籥秉翟,扬戈持盾,威仪之节,以象治功”[59],其后将文舞更名为《天下化成》,武舞更名为《四夷来王》。政和七年,又恢复使用玉戚,据议礼局的奏议,“《礼记·文王世子》……又曰:‘小学正学干,籥师学戈。’则武舞又有戈舞,而戈不用于大舞。近世武舞以戈配干,未尝用戚。乞武舞以戚配干,置戈不用,庶协古制”[60],因为要“协古制”,武舞重新使用干、戚。神宗时二舞一成为一变,均为六成。哲宗时改二舞各为三变,徽宗崇宁之前,二舞均表演六变,即舞两次,其中上寿“(第二爵后)凡设食讫,太官令奏食,遍食举,太乐丞引《盛德升闻》之舞入,作三变正(止)……(第三爵后)再食举,太乐丞又引《盛德升闻》之舞作三变而退”[61],第四、五爵,太乐丞又分别引《天下大定》之舞,各作三变。刘昺改以三成为一变,共九成,朝会上寿之时,太乐丞引二舞入场,舞各“三成止,出”[62],即只表演全舞的三分之一,与前代相比缩短了时间,同时简化了流程。
纵观北宋晚期,徽宗朝廷对朝会乐舞的改制,强调复古,追求雅正。但徽宗名义上剔除非古制之乐与流俗之乐,专用雅正之音,现实情况却是新制大晟雅乐与俗乐乐律一致,大乐“皆俚俗所传”“曲燕昵狎”[63],与教坊俗乐实为一体。大朝会的乐器虽然补足八音,减去非古制之器,但又用“四韵清声钟” [64]一类的郑、卫之音。乐舞虽然制作了九成,但表演时只用三成,比前代缩短时间。以上看似矛盾的做法,都是为了“取合圣心”而造成的结果,彰显出徽宗改革的初衷,是寄希望于所制作的礼乐犹如古之重器,能永保江山,加强君王的权威。
在如上意识的驱动下,徽宗对大朝会礼仪的性质进行了重新的定义,由嘉礼变为宾礼。宾礼与嘉礼为五礼制度框架下的两种礼仪类别,前者为主、宾国之间交往的礼节准则,后者是饮食宴飨行为的规范仪注。宾礼本是建立在分封制基础上的一种礼仪形式,隋唐时,一元化君臣关系的确立,使大朝会中表现朝廷与郡国之间“主宾”关系的重要意义不复存在 [65],只保留宴飨的作用,因此大朝会修入嘉礼。从北宋中期开始对朝会中乐舞的一系列改制,逐渐全用雅乐,尽罢俗乐,使其宴飨的功能减弱,被剥离了嘉礼的含义。加上徽宗认为“今虽不封建诸侯,宾礼岂可废阙?……守臣亦古诸侯……唐不知此,而移入嘉礼,非先王制礼之意”  [66],一方面为了复古,一方面为了提升皇权权威,同时也暗含徽宗期盼四夷来朝的愿景,于是《政和五礼新仪》中大朝会重新归入宾礼。但这种做法毕竟与现实政治情况相悖,所以南宋以后,大朝会仍归于嘉礼。

结  语


大朝会是古代宫廷中最重要的礼仪之一,唐代大朝会已形成具体的礼乐框架,各项仪式也比较规范。到晚唐五代礼文坠阙,“礼文仪注往往多草创,不能备一代之典”  [67],北宋重整故弊,制作朝会乐仪,以五代乐舞为陋,强调礼乐复古。宋初以唐代《开元礼》为依据,到中后期,随着儒学的复兴,《开元礼》已经“不足为法”,君王与士大夫都热衷以三代之制为礼乐制作的蓝本。《周礼》《仪礼》等经典所记载的仪式被借鉴并运用于实际,乐舞的制作以合乎经典为要旨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北宋朝会用乐逐渐摒弃俗乐,到徽宗废除十二案之后,朝会用乐惟剩雅音,与唐以前朝会乐雅俗并用的情况截然不同。整体来看,北宋朝会的乐仪制度,不论是乐的起止,舞者的动作,还是乐器的使用都更加细致、严密,并趋于雅正,宋人亦叹“其详密如此” [68]。
但三代之制因时间久远,经过历史的浸染,真实面貌早已漫漶不明。对雅正之声的过度追求,不仅导致宋人在制作朝会礼乐制度时“议论难一” [69],晚期更多以是否“取合圣心”来决裁,也使得制作出来的朝会乐舞难以具备宴飨的功能,过去那种觥筹交错,鼓乐齐鸣的景况不再。重朝之隆重,而轻会之燕娱,反而削弱了大朝会的现实功用,以致北宋大朝会举行的频次逐年减少。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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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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使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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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使退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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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

 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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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3]     西:  22 : 1974  684   21  651 : · : 1965  3131 :  14 : 1974  334 

[4]    使 : ;  ·: 殿   使: :  97: 2000 454456 :  43 : 1975  1829  28  1046 :  450: 1983  4600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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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中华传统文化学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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